画马少年黄古华

黄古华长着两排又黄又黑的牙齿，像吸了**。他不善言辞，便经常趴在课桌上，用书遮脸，右手握笔画马。那个年代，他不可能进入少年宫绘画班，因他家庭经济条件差，更不会拜师学艺。我家与他家很近，请他教我画马，不可思议的是，他画的每一匹马，有强烈动感，或志在飞移、或奔驰草原、或嘶叫大漠。作为交换条件，我教他写字做算术。后来学校停课了，我的马眼睛都还没能画圆，马鬃就更不用说了。

上世纪六十年代末，我们进入重庆25中，但班级打乱了，我上午读书，他下午上课。我偶然在大阳沟菜市场碰到他，问他在画马没有?他笑笑说，早就不画了。1971年7月，从重庆开往昆明的绿色列车上，我突然与他相遇，原来他也参加了云南生产建设兵团。一年后，他突然现身在我的连队，我到傣寨买来菠萝香蕉，他吃得很嗨皮。随后，他从衣兜里拿出几张画马图，问我喜欢哪一匹马?我还没来得及说话，他指着一匹马说，这是他所在连队的。

他**眼见到这匹马时，日趋平静的心就再也不能安稳了。这匹马为连队拉柴送米驮油背料，因劳累过度，咯出血来。据说，这是退役战马，在云南边境剿匪作战中负伤，几颗子弹打穿了战马的胸膛。这灵性的退役战马，仿佛对黄古华充满好感，只要黄古华来到它的身边，它立即就安静下来。

在运送橡胶苗上山时，退役马脚打滑摔跤，马背驮的橡胶苗滚落山坡，赶马人抽了它一鞭，它便狂跳起来，悲嘶长鸣。当黄古华摸着它的鬃毛，它趴在坡边，两只前蹄拍打草丛。原来，退役战马的前蹄，血肉模糊，马蹄被磨穿了，而这个星期，退役战马驮过几千斤包谷，运送橡胶苗几千斤。

画中的这匹全身枣红的退役战马，胸廓宽阔，腰背有力，饮水后仰头长啸，仿佛带着铁血的渴望。长啸中的马，突然低下头来，仿佛所有的壮烈豪放从天空里沉淀下来。随后，站起身来，抛动后蹄，寻找失落的道路。这时，所有树影停止移动，所有的草丛站成墓碑，夕阳微笑，暮雾聚集。我被黄古华画的退役战马所感动，当即收藏了。

后来，传出黄古华失踪的消息，有人说他没回重庆，还在云南边疆兵团?有人说他离婚了，他受到重大打击，住进了精神病医院?有人说他在新华路做服装生意发了，到广州买了房子?还有人看到他在深圳，开了一辆宝马?说法很多，但没有证实，我**能证实的是，少年时喜欢画马的他，要是也有马的品质、马的精神，他的才华一定会大放异彩。

直到今天，我也不知道黄古华在哪里?他现在的生活状态?但愿他能从画马图里，找到画马的重量和质量，那一段，是他人生中的灯*斑斓处，或是眼眶里的热泪色彩，或是烟尘中的血液情感。我在秋天想起画马少年，从他摇动的铅笔里，寻找一匹战马的生活方式。